【吳艾庭 | 移居紐約】從獅城到紐約郊區 – 02

我的。快樂關鍵字 創作與夢想

 

我們漂居,上一站的新加坡K總想搬離,想著想著他住了九年,我撐著過了八年,最後三年因為和叢林少女的相遇,日子多了一雙手、心上多了個肩膀,她陪著我一起工作、寫作、育兒,參與那一千個日子裡我的大小事,我教會了她英文,學會在獅城用現代人的生活方式來往生活。

如果說新生活裡我們只少了個幫傭,她不過換個雇主,便簡化了我們彼此的漂居人生。

漂居,便是在異鄉,遇見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生命體,隨著人與人之間的摩擦與情感,進而演化自身,成為更能適應新國度的自己,內心歸屬國度的影子,亦同時漸漸轉淡。我和K,回到台灣和英國,不時有人笑問客從何處來。

移居的前兩個月,朋友不時問我究竟是搬到哪裡呢?我說康州。前一個月,我說也許改到紐約州。離開台灣的前十來天落腳處才定案,租約在我出發前三天才簽妥。

「那你們全家的傢俱家當呢?」

「傢俱卡在海關,還沒檢查通過。家當全部揹在身上。」

「什麼時候才可以搬進新家。」

「不知道,邊找房子邊等。」最後貨櫃在我們抵達紐約五天到達。

「天啊!真無法想像,我不行這樣。」

我多麼希望一切如幻想中順利接軌,移居紐約郊區,進入一個如電影場景中郊區中產階級的美麗洋房。

現實和想像一點也無關聯,一路搬家兵荒馬亂,一群長得很像電影中美國監獄中的搬家工人,將一疊紙貼在廚房平台上、上有編號和鄉內物品的簡單敘述,又遞給我一張上面有著許多格子和數字的字,從1到500。

「這張紙的數字等一下我叫號妳就劃去,你們有250箱,這裡有箱內內容。」

「好。」看到彩卷般密密麻麻的數字我便心生焦慮。

「妳先告訴我空間,等一下妳要告訴我們箱子要放在地下室、一樓、二樓或是閣樓。」

「喔好。」

之後和搬家壯漢解釋清楚了家庭起居室(family room)、客廳、我的書房、小孩房、臥房、K書房、廚房,接下來的六個小時,他們不停著搬運、我則是拿出小學生在操場報數的洪亮音量回覆著紙箱落地處,覺得到了美國碰到人高馬大,手臂是我五倍粗的壯漢,嬌小的亞洲女生說話還是大聲點可以製造強悍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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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 流浪了將近兩個月的貨櫃裡,裡頭滿滿是在獅城生活八年的記憶。 

結局當然是「燒聲」,晚上喉嚨痛得狂吞維他命C(行李中五公斤是習慣吃的維他命),在美國可負擔不起生病,即使有保險還是得從自己的荷包掏出令人眼球突出的醫藥費。

搬運工們飯也沒吃,一路從八點多搬到五點,看到全家的家當被擺放至新的空間,眼前的一切非常超現實,書桌抽屜裡兩個月前的文具還在原位,床架們也被重新組裝排到正位,心中流動的是對搬運工勞力的致敬,還有什麼?還有一堆問號和一堆情緒語助詞。簡單來說就是「Cow!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整個房子裡木板散發出的陳舊霉味和四處牆角的蜘蛛網,房東那泰國絲的咖啡色窗簾像東南亞市集裡小販的分隔簾,衣櫃裡發出吱吱聲的木板硬給上了幾層白漆,浴室裡得極度用力才能轉開的古董氧化水龍頭,洗手台上釘上的小櫥櫃似乎歪斜了、鏡子令人發暈(家裡還有許多歪斜的地板和門),走到有著落地窗的地下室,看到洗衣機我大叫。

「我要丟掉,買新的洗衣機啦!」K衝下樓。

 

「怎麼了,壞了嗎?」

「不是!都是,你自己看!都是毛!全部都是毛!細毛黑毛人毛貓毛,怎麼那麼多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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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 凌亂一角。

前兩天房子裡所有的一切令我噁心無比,自從來到美國,我便不時感到喉嚨有異物,好像隨時想嘔吐(喔絕對不是有了二寶)。

嘆息,帶著嘔吐感的嘆息在家裡的各個角落此起彼落,我覺得自己應該快得內傷了,花了兩個小時擦洗冰箱,得把冰箱的「毛」和廚餘、發霉物清除,才能夠冰進新的食材。K下班回來再花一個小時清洗洗碗機。

「妳最好不要看,洗碗機裡面有恐怖片。」他鑽進洗碗機邊洗邊罵一連串的英式髒話。

來美國前,我最怕的是舊房子的鬼魂、再來是怕殺人魔、變態,現在發現我最怕的是毛,是人的骯髒留下的低流污穢。

「房東不是包租公不是在聯合國做事,有四五間房子嗎?為什麼會這樣啦!」

「親愛的,標準不一樣,妳不能拿亞洲的標準放到這裡,我小時候英國的家也長這樣啊!」

「你看,洗手台左邊永遠在積水,不平啦!房間我衣櫃的抽屜第一個關起來、第二個就滑出來,再關上,第三個也滑出來。」

這是台幣六位數租金的房子,這是美國中產階級郊區,這是紐約州前幾名公立學校的校區,這是一個人人有著廣告明星明眸皓齒,車道上停著兩三四輛轎車的社區,這是一個人人開手閉口都驕傲不已的生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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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IC 美麗的街景,美,怎不是內外兼具? 

鄰居按了電鈴,我很感謝她看到蓬頭垢面瘋女的我沒有露出驚訝表情。

「妳還好嗎?」

「我需要清潔婦來幫忙,這房子太可怕了。」我很後悔自己的誠實,鄰居和房東是朋友。

「來見見我的,她做事普普但是人很誠實。」

就這樣,瓜地馬拉大媽加入了我的新生活,房東在我們搬進房子前指派了清潔婦來「打掃」家裡、僅只一小時,我請瓜地馬拉大媽來幫我,在三十個小時之後,我終於放心拖鞋踩上地板。之前怕的鬼啊殺人魔變態等的偏執想像全都拋諸腦後,現在我只有一個目標。

把毛清乾淨,用蠟燭和香氛驅除房子的舊氣味,用印度地毯蓋去陳舊地板、用北歐傢俱增添現代氣息,極盡所能消除這個房子無所不在的妖魔鬼怪- 毛、灰塵、蜘蛛網、老舊髒污等等,疲累一天,閉上眼,滿腦子是獅城摩登先進乾淨萬千的家,那個城市還是欣欣向榮地在往上竄吧。

每一晚我都在想,明天會更好,每一天卻又發現昨天沒發現的問題。

我有所不知,這個房子還有更多的「驚喜」在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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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艾庭
吳艾庭吳艾庭
每一個人都該擁有接近自己的方式,我選擇書寫。

出生成長於1980年代的台灣台北,在紐西蘭、美國、西班牙留下追求外語的足跡,最後於英國倫敦大學取得大眾傳播碩士學位。畢業後返回城市偏郊,投身開發英文創意教育,2010年移居新加坡,旅人有感,執筆創作。白日帶著台灣學生用雙腳征戰海外城市,夜晚帶著反思靈魂掂量情節文字,目前居住於美國紐約近郊,築夢不懈。 第一本創作小說《映初圖書館》,於2017年九月於台灣台北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