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艾庭 | 移居紐約】從獅城到紐約郊區 - 01

紐約州立小學開學第二天，八點十五分送完S上巴士，巴士站上的德國媽媽、美國媽媽，相互祝福了她們彼此和我有個極為美好的一天，透亮的白牙、和煦的初秋陽光，空氣中的蟲鳴，每一個人走回自己車道上停著至少兩台轎車的三層屋裏。屋裡仍有夢，本土生長和四方湧進的美國夢。

Pic 電影中的黃色校車巴士，遇到熱浪來襲，下車的孩子個個汗如雨下。

「美國人好熱情的，只是妳永遠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開心。」新加坡好友在我離開前的聚會上笑著說。老舊的木門得調整角度上鎖，屋裡的裝修瀰漫著老舊氣味，細節處處吝嗇，「美國夢」和我來前掂量的相差不遠。

在南洋獅城這花園城市生活了八年的我，有一個英國出生成長的先生K，有一個六歲的孩子S，有一份遠距的教育工作，寫了一本和我一樣默默存在的小說。

老爹W陪著我帶著S和兩百公斤的行李（其中約有五十公斤為食糧、四十公斤為保養品），從台灣飛行至紐約，先入住短期公寓、五天內陸續坐著Uber在雨中在豔陽下運送行李到租屋處，前後花了三個星期整理完明明六十坪卻感覺像一百坪的四層老木屋。

Pic 行李有圖為證。好友：「請問妳是要搬去第三世界嗎？」

我真不知道自己過去三個星期怎麼渡過的，眼淚在午夜，想念時時刻刻。閉上眼睛，我會幻想自己在乾淨新穎的獅城，鼻子呼吸的是濕潤的熱帶氣息，耳邊傳來的是陽台前社區的百年菩提樹沙沙的樹葉聲響，腳上是散發涼意的白色磁磚，書房一轉身就是門，右邊還塞進了個S的書桌。我蝸居，習慣閃躲家裡每個傢俱的邊角、將每個小角落發揮最大功效，喜歡上館子、逛商城裡新穎的各樣產品，習慣快速湧動的人潮，習慣人們直截中帶著粗魯的中英文溝通語法，習慣預約出租車，習慣城市裡的多種族文化和平存在，胃與精神一起思念到崩潰的是那便利又美味的異國料理。

今天應該可以有點自己的時間書寫，回到二樓書房打開電腦，腳邊的紙盒竟出現隻小蜘蛛，邊和牠溝通邊緩慢地將紙盒移動到一樓門口放生。再回到二樓，螢幕牆後出現了一隻更大的淺黃色蜘蛛，看來是媽媽來找孩子了，我只好回到地下室拿吸塵器，氣喘吁吁回到二樓，蜘蛛媽媽已消失。螢幕才打出了一句話，手機螢幕顯示S的學校來電（做媽媽的接到學校的電話通常不是孩子受傷就是發燒），我不情願地接起。

「請問是李太太嗎？」

「啊？喔，是的，請說。」美國人對我沒有冠夫姓這件事很不解，我常忘了自己是李太太。

「S沒事不用擔心，但是他今天上學時有點慌張，他把午餐包留在車上了，我們打了電話問巴士公司，都沒有看到，請問有人可以幫他送點心和午餐來嗎？」

「嗯，都沒有人看到嗎？」（心中的火山已在醞釀，我那獅城愛抱怨碎唸幾句的性格又快要上身，很想說就讓孩子餓肚子吧誰叫他記性那麼差！）

「是的哈哈哈，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嗯，這樣的話是不是有人拿走了呢？」（笑什麼笑？路不拾遺沒聽過嗎？在新加坡我們掉東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找得回來！美國人真是愛吃，連小朋友的午餐包都要拿！）

「呵呵呵，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耶！」

「我二十分鐘後到，謝謝妳。」

「太好了，拜拜！」

家裡四處都有攝影機，看到洗手台上自己早上打破的沙拉碗和日本小碟又更無言，攝影機前的我重新打包三明治、有機水果、紅蘿蔔，優格和起司餅乾，心裡想著不知道哪個幸運的胖小孩還是胖司機正在享用我家寶貝S的豐盛點心和午餐，可！惡！接著我還要自己開車到學校（昨天才練習一次而已耶！），十五年沒開過車的我，開個七分鐘就嚇出一身冷汗，碰到十字路口就腦筋一片空白，踩下油門瞬間就化身賽車手的隱憂（低頭一瞥不過時速二十……），還有偶爾會轉錯車道，迴轉開到人家的草坪上，看到警車就會莫名緊張（奇怪我又沒做虧心事）。

拿起鑰匙要出門更崩潰，午餐包好好地躺在鞋櫃上不是嗎？（記性差的到底是我還是S！）我剛剛斷言如此快，真是一個沒有智慧又缺乏理性的無知婦女，還好我沒有出言不遜，希望學校的老師不要覺得我這亞洲媽媽品格有問題。不停自我檢討後順利開到了學校也自我感覺良好地停好了車，準備返家時遠遠便瞧見整排轎車只有我的小紅車身屁股突出，不合群的顯眼。之後小紅莫名煞車、方向盤、整台車都被鎖起，打電話給K求救，再打回Mini廠求救，結論是「這位太太，請妳依照正確程序發動引擎。」看著眼前身段輕巧的日本太太跳上自己的Lexus GX450三十秒就開離我的視線，我還假裝自己悠哉地在車上滑手機。

三十分鐘後，汗流浹背的我在路旁草坪上吃著松果的松鼠二人組見證下，終於發動了車子順利返家。

Pic 紐約郊區日常生活一角，上公園打棒球打籃球。

一路上不停感謝老天，幸好住在郊區、路上人煙車輛稀少，可以把道路當練習場，回到家裡停車時又不知所以然車子螢幕無法關閉，小紅喇叭自己大作三四聲嚇得我鑰匙掉在車道上一不小心又踢到車底，昨天笑著說她的Toyota休旅車可以裝得下我的Mini的隔壁媽媽應該在窗後看著我這島國人移居紐約郊區的嬉鬧劇。

不管了！我進門，拿起S午餐包裡的火雞肉三明治，大口吃著，順手丟了洗碗時分心摔壞的碗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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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艾庭吳艾庭

每一個人都該擁有接近自己的方式，我選擇書寫。

出生成長於1980年代的台灣台北，在紐西蘭、美國、西班牙留下追求外語的足跡，最後於英國倫敦大學取得大眾傳播碩士學位。畢業後返回城市偏郊，投身開發英文創意教育，2010年移居新加坡，旅人有感，執筆創作。白日帶著台灣學生用雙腳征戰海外城市，夜晚帶著反思靈魂掂量情節文字，目前居住於美國紐約近郊，築夢不懈。第一本創作小說《映初圖書館》，於2017年九月於台灣台北發行。